老兵的家－－武陵農場 (2015年01月12日)
◎小徐 攝影◎小新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馬太福音11章28節）
武陵是由一群老兵從1958年開始，經過34年時間胼手胝足慢慢建立起來的農場。思鄉情緒，人隔兩地，隨著時空的轉移漸漸被滿山遍野的果樹植栽填滿。
一位年近90的老伯伯在農場的售票亭操著山東口音詢問我是哪家旅行社的導遊，為接下來的行程展開了序幕。
老伯穿著一件老舊夾克，頭戴一頂脫了線的毛帽，他的穿著、口音，使我禁不住在他數點票據時，模糊回想起父親與我交談的片段……。
我接過他點好的票據，走上遊覽車時才像想起什麼似地回頭看了看他。他微笑的臉就這樣闖進了我心中久未清掃的角落，塵埃輕揚，思緒鼓噪。
生命的擔
我表面上鏗鏘有力地向20多位來自北京的團員背誦武陵農場的由來和歷史，眼角餘光則看著車子緩緩駛進被一輪雪白明月罩上一層薄紗的山谷。神聖潔白的光，溫柔而又堅定地灑向蘋果園、桃樹園、櫻花群、四季秋海棠、鳳仙花、黃澄澄的波斯菊和原本紅綠相映的山廊。鮮活的色彩，染上一片潔白。
父親說：「信主是一件苦差事，每個禮拜天都要去禮拜，而且還常常遵守不了主的規矩，左右搖擺……」他嘆了一口氣：「太難了……太苦了……」
我遙指遠方對客人解說：「那條中央山脈的山稜線，南北縱走劃開了台灣的東方、西方……台灣西半部的城市，和東半部的原鄉……」車子駛過百福、千祥和萬壽橋後，到達他們今天落腳的地方──富野渡假山莊──山谷中最豪華的住房。
父親說：「你要想辦法學商，多賺一點錢買樓買房，這樣才能給家人幸福和美滿……」他數算著今天辛苦賺來的紙鈔與銅板，滿意地將錢裝入口袋說：「有錢才能得到平安。」
踏進光彩耀人的大廳，住房經理帶著接待小弟小妹站成兩排，迎賓笑臉，親切語調，都給人極尊貴的感受。我分配房間後，招呼他們進餐廳用餐。挑高的空間，巨大的水晶燈，滿桌吃不完的菜餚，和聽不完的瘋言酒語……席後好不容易才將所有客人打發進房睡覺。
我踏出飯店大門，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氣，卸下了全身的偽裝。雖然明天還有蔣公行館、賞花、賞園、賞魚和例行的桃山步道遊覽，最後在茶園的銷售部購物，然後結束整個武陵的行程和拜訪。動線、解說，像是生命週期不斷在一團團遊客間輪轉，我們都在肩上扛下了使家庭幸福美滿的重擔。
我看著滿天星斗和皎潔明月，慢慢步行到果園農莊區後方我休息的地方。那是幾間用廢木料、鐵皮、木窗搭建起來的平房，沒有對遊客開放，只有熟門熟路的導遊和司機，才可寄住在這原本屬於開墾整個武陵農場地區老兵的家。
「我放心不下這些養在屋頂的花，有空要記得幫我上來照顧這些花。」這是父親得癌症後，在我當兵放假回來時最後交代的幾句話。
平安的家
風在山谷間緩緩地移動，像是催促進入夢鄉的藍調，對立與和諧，透過落了葉的枝芽縫隙浮現出似是而非的音調。身旁的梨樹群，呈現井井有條，一棵棵的梨樹，向遠方山稜線一列列筆直伸展。10月時節，枯葉老技，昏黃地隨風輕搖，像是生產後的月子娘，正調養著生息。泥土伴隨晨霧的味道，夾雜些許蕭條。
我沿著竹籬一步步前進，來到一塊自導式解說牌前，看著斑駁褪色的油印文字，述說1963年老兵栽植這片果園的情況；文字也好、果樹也罷，層疊出歷史的印象。我想起那間已脫手老宅屋頂上的花園，20多年不見，究竟變成什麼模樣？臨終時我沒在父親身旁，弟弟轉達了當時景象。我抬頭向身後楓樹看去，落下的楓葉不再青綠油亮，生命的氣息以暗淡的血紅收場。
經過蘋果園時，我撿了一顆掉在地上的熟蘋果，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便一口咬下。清新香甜的果肉，一路上陪著我來到一間連著一間的平房。
平房內隨著這群老兵生命的消逝空蕩，我推開其中一間房門，木門板發出吱啞聲響，劃開了寧靜，我闖入，填滿。
伴隨我進入夢鄉的是木窗外的星空、草原、蟲鳴、唇齒間的蘋果香，和滿懷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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