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新聞提供者: Christianity Today
【完整新聞及原始連結】
(作者 Andrew Torrance)聖經中最常被引用的經文之一,莫過於約翰福音3:16:「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然而,我們對這節經文的詮釋往往更常受到我們個人生活視角的影響,而非其真正的神學脈絡。在現代人習慣的閱讀方式下,這句話似乎會讓人以為,上帝創造世界並差遣耶穌,主要是因為祂對人類的愛——並且,這種解讀進一步延伸後,會讓人覺得上帝的故事最終是關於「我們」和「我們的救贖」。
這種思維模式,微妙地將我們塑造成「救贖故事的中心」,使我們成為意義的作者與裁決者,上帝則被降格為我們故事中的一個角色:一位可以被我們重新定義,以符合我們個人敘事,甚至「為我們目的所用」的上帝。
在教會中,這種錯誤的焦點可能會表現在「以消費者為導向」的崇拜聚會、自我中心的敬拜詩歌、以數字衡量成果的宣教策略、交易式的救恩觀,甚至是對個人屬靈生命成長的過度強調。
然而,福音的核心並非「我們的救贖」。福音的焦點不是我們,也不是關於我們能從上帝那裡得到什麼,而是完全集中於在耶穌基督裡的上帝。當我們不再以自己為中心時,反而能發現一個更加宏大的故事:一個以上帝的愛、榮耀及永恆目的為核心的故事,邀請我們在基督裡找到真正的意義與喜樂。
萬物之所以存在,都是因著上帝、藉著上帝、為了上帝 (羅11:36)。新約聖經更進一步明確指出,一切受造物都是在基督裡、藉著基督、為基督而造 (歌羅西書1:16)。基督是阿拉法,俄梅戛;首先的,末後的;是初,是終 (啟22:13)。最終,基督要統管萬有,「叫神在萬有之上,為萬物之主」(林前15:25-28)。正如神學家弗格森 (David Fergusson) 所言:「世界被造,是為了讓基督降生。」
因此,雖然個人得救的經歷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但在整體救贖計畫中,它只是故事的附錄,而非主線劇情。
上帝廣闊無邊的和好計畫,遠遠超越個人的救贖,而是要恢復整個受造界,使萬物都歸於基督的統治之下。這樣的視角,不僅沒有削弱福音的呼召,也沒有降低悔改及門徒訓練的重要性,反而深化了我們對自己在上帝創造中的位置的理解。這個敘事邀請我們,在這宇宙中最大的真理、最崇高的使命中,忠心地跟隨基督。
要理解這種差異帶來的影響,我們可以比較兩種不同的福音敘事方式:一種以我們為中心,另一種以上帝為中心。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復活節的意義會因採納哪種敘事方式而產生深遠的差異。
當以我們為中心時,這個故事的開端是將受造界視為人類的居所。起初,上帝看祂所造的一切都「甚好」(創1:31)。我們或許會稱這為上帝的「A計畫」。在這個觀點中,伊甸園是個理想的樂園,人類被設計來與上帝和諧共處,前提是我們做出正確的選擇。然而,人類選擇了悖逆,破壞了這種和諧,迫使上帝改變計畫。
當以上帝為中心時,這個故事的開端是上帝決定創造世界,但這世界的存在不是終極目的,而是為了在上帝裡面找到它的終極意義。受造界的焦點不是人類,而是上帝的榮耀、良善及滿溢之愛的反映 (或彰顯)。
人類按著上帝的形象受造,不是為了尋找自身固有的價值與尊嚴,而是為了在世界裡反映上帝的形象。這一呼召預示了基督的來臨——「是那不能看見之神的像,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歌羅西書1:15)。是在這樣的脈絡下,上帝賜福給人類,並稱他們為「甚好」。
然而,上帝也警告人類,如果人類試圖按照自己的方式成為上帝,選擇吃分別善惡樹的果子,人類將與上帝隔絕,生命將被死亡所玷污。而當亞當與夏娃悖逆時,這一切便成為現實。
於是,上帝的和好故事就此展開——為了喚醒祂的受造物,使他們脫離自身虛妄的敘事,重新與上帝的故事對齊。
當我們以我們為中心看待救贖歷史,以色列的歷史似乎就成了上帝與特定群體的一種交易:這種交易的維繫取決於人類的回應。我的祖父,神學家詹姆斯·托倫斯 (James Torrance) 稱這種基於條件的回應為「契約 (contract)」,而非真正的「聖約 (covenant)」。
在這種視角下,當我們閱讀這段經文時,會彷彿上帝與亞伯拉罕之間存在一種契約關係:「如果你們做我的子民,那麼我就做你們的神」;「如果你們遵守律法,那麼我就向你們守信」。這種框架將上帝與以色列的關係設定為一種法律和道德上的交易,取決於人的忠誠與否。而當以色列人未能履行這份契約時,關係便惡化,導致流亡及與上帝隔絕。
但當以上帝為中心時,上帝透過亞伯拉罕與以色列所立的關係,是一個神聖的盟約,植根於上帝無條件的應許:「我要作你們的神,你們要作我的子民」(利 26:12)。又過了430年後 (加3:17),上帝進一步向這群蒙揀選的子民闡明祂的期待:「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因此「你們要遵守我的誡命」(出20:2-17;利 22:31)。以色列的宗教身份並非他們自選的,而是作為上帝敘事中的角色所被賦予的。
即使在悖逆之時,以色列的身份依然不變。他們的叛逆只是對自身真實身份的抗拒,是一種假裝自己不是上帝子民的行為。
正如聖經學者萊文森 (Jon Levenson) 所寫:「以色列犯罪的能力或許勝過他們對上帝的愛……但上帝對他們的愛卻勝過罪的能力。」使徒保羅是這樣向羅馬教會解釋的:「就著揀選說,他們為列祖的緣故是蒙愛的。因為神的恩賜和選召是沒有後悔的」(羅11:28-29) 。
然而,以色列的悖逆反映出一種更廣泛的人類傾向:我們總是想要「扮演上帝」:透過自我編造的虛構故事來定義自己,與上帝的創造敘事對立。
當我們以人為中心時,耶穌便被視為「備案計劃」,是因應人類失敗未能履行與上帝的關係所要擔負的責任,而採取的補救措施。在這個框架下,聖父與聖子之間達成了一項協議,由聖子來替罪人完成律法的要求。藉著道成肉身、受苦、並死在十字架上,聖子承擔了我們的刑罰,滿足了上帝的公義,使我們得以蒙赦免。這一舉動彌合了罪所造成的隔閡,為人類能與上帝重建關係開啟一條道路。
在以人為中心的敘事中,耶穌並非創造的終極目的,而只是人類達到最終目標——在完美狀態下獲得永生——的手段。然而,要達成這一目標,人類必須藉著信心接受救贖。因此,創造的故事不僅取決於上帝的行動,也依賴於人的選擇。為了獲得永恆的生命,上帝要求人悔改,並以信心委身於基督,將故事的最終結局部分交付在人類手中。
這種觀點將創造的故事描繪為上帝與人類自主權之間的某種神聖談判。上帝創造了一個世界,使之擁有自我價值的可能性——不必完全依附於上帝的旨意。接著,上帝維繫著這個世界,引導人類尋找人生的意義,同時謹慎地尊重我們的自我決定權。所有按上帝形象受造的人,都具備判斷力、創造力和自我導向的能力,使我們能追求獨立於上帝的目標。
在這種敘事下,創造的故事在某種程度上仍是未完成的,直到人類透過信仰基督來獲得永生及最終的成全。在這樣的框架中,復活節的核心問題變成了:「我們如何將基督整合進個人的救贖旅程?」
而當我們以上帝為中心時,受造界本身並非最終目的,而是上帝永恆計畫的一部分,並在耶穌基督裡達到巔峰。基督並不是因應人類墮落的「備案計畫」,相反地,耶穌揭示了創造的真正目的。在道成肉身的奧秘中,上帝的永生之道進入受造界的故事中,成為人類,既揭示上帝故事的真理,也承受著人類自己建構的虛假敘事。
一方面,上帝沒有將受造界的故事交托在人類手中,而是透過道成肉身的聖子親自帶領它走向原訂的終局。藉著聖靈,我們與基督聯合,祂體現了真正的人性,定義了我們在上帝故事中真正的角色、身份及歸屬。基督不僅僅是通往智慧、公義及救贖的道路——祂本身就是這些屬性,並邀請我們效法祂的腳蹤而行 (林前1:30;約壹 2:6)。
另一方面,基督進入人類充滿罪惡的死亡與混亂的敘事中。祂完全承擁人性的軟弱及其致命的代價——以卡爾·巴特的話來說,「那位審判者在我們的位置上受審」。然而,藉著復活,我們的虛假敘事被顯露為幻象,並在上帝的救贖大能中被徹底翻轉。
因此,復活節的故事並非關於平衡或抵消罪,而是關於「罪的虛假敘事」如何在上帝的恩典及真理的重量下潰堤。在基督裡,創造的敘事被帶向上帝原初所命定的永恆終局。
現在,我們知道復活節的頌歌最終並不是關於我們,那麼我們不禁要問:我們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什麼角色?上帝又是如何向我們施恩的?(羅8:31) 答案就在一個既深奧又令人費解的真理之中——上帝之所以向我們施恩,正是因上帝首先施恩於祂自己。當從三位一體神的視角來看時,這一點才開始變得清晰。
創造的理由,根植於聖父、聖子與聖靈之間永恆的愛。創造自然而然地流溢於這份愛——始於聖父對聖子的愛,並在聖子對聖父的回應之愛中得以成全,而這一切皆藉著聖靈成就。換句話說,創造的起點與終點皆紮根於三一神的永恆生命與愛之中。奧古斯丁曾指出:「每一個人都應當因著上帝而被愛;而上帝則應當因祂自己而被愛。」
受造界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上帝決定讓祂的愛向外溢出,成就一個新的存在:一個與祂有所區別的受造世界。然而,這個世界的目的不是最終要與上帝融合,而是要作為一份禮物來存在——父賜給子,子又獻還給父,一切皆在聖靈中運行。
這場神聖的交換圍繞著道成肉身展開。聖父差遣聖子與受造界有同樣的身份,好使受造界能在祂裡面,也藉著祂得以回歸聖父。如此,上帝藉著「使我們能在基督裡為上帝而活」來向我們施恩。如奧古斯丁所言:「人是藉著基督而來,朝著基督而去,並在基督裡得安息。」
這就是受造界達到其圓滿之境的方式——在基督裡被聚集,進入三一神生命與愛的永恆交流中。
當我們領悟這個真理,我們便看見受造界本是更宏大計畫的一部分,遠超其自身的價值與意義。因此,我們無法僅憑自身的本質找到那最完美的計畫。若我們將福音僅僅縮減為「個人生命的得救或更新」,我們便錯失了更大的故事。我們最終極的意義並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於上帝——因為祂邀請我們參與那永恆的愛的施與受——這正是三一上帝的本質。唯有在這場神聖的團契之中,我們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身份,並明白我們受造的完美旨意。
以上這些,對我們今日如何理解「與上帝和好」意味著什麼呢?太多時候,基督徒把福音簡化為如何確保死後進天堂的方式,但這種理解完全錯失了福音的核心信息。基督徒的生命不僅僅是對遙遠未來的預備,更是在當下參與基督王國的邀請。透過耶穌的啟示,我們被呼召去擁抱上帝在我們生命裡的新創造,在今世就「品嚐」祂的榮美與良善 (詩34:8)。
然而,許多人抗拒這樣的呼召。我們或許勉強事奉上帝,把這視為一種義務,期待藉此換取將來的賞賜。但我們內心深處卻未必真心渴望耶穌的命令所帶來的顛覆性的生命樣式——例如,祂吩咐我們關心身旁生病的、飢餓的,以及外國人/陌生人 (太25:35-36)——而我們錯誤的心態揭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如果我們在今生就已不渴望活在上帝所吩咐/形容的那樣的國度裡,又何以確信自己將來也會渴望呢?
我們可能沒有察覺,自己無意間成了偽信者,說著一口信仰,卻抗拒這個信仰改變人生命樣式的力量。
那麼,我們的盼望在何處呢?我們的盼望並不建立在我們不完美的行爲,或動搖的信念上,而是完全仰賴於上帝。耶穌復活不僅僅是個歷史事件,更是一切真實且永恆盼望的源頭。上帝的能力賜與我們新生命,遠超過我們自身所能成就的。
耶穌的福音邀請我們從自己短暫且有限的故事中甦醒,進入上帝的真實敘事之中——去呼吸那已然開始、並將延續到永恆的復活生命。因此,它向我們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願意醒過來嗎?
安德魯·托倫斯(Andrew Torrance) 是聖安德魯斯大學 (University of St Andrews) 神學教授,著有《向神負責》(Accountability to God),並合著《超越內在性:齊克果與巴特的神學視野》(Beyond Immanence: The Theological Vision of Kierkegaard and Bar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