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ssell Moore Editor in Chief)被黑暗籠罩的時候,人們常會透過沉浸在書本中尋求慰藉。有時是逃進那些描述單純的年代或快樂國度的故事。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原來有一種文學類型叫作「溫馨推理小說」(cozy mystery)。
面對今天種種令人沮喪的新聞,我也開始渴望從書中尋找一個更美好、更平靜的世界。奇妙的是,我所逃進的書,竟然是《啟示錄》。
我剛開始考慮在教會教授《啟示錄》時,內心其實有些猶豫。眼下的世界裡,人們早已處在緊繃邊緣——剛經歷完全球疫情、被政治嚴重分裂,還要面對人工智慧可能顛覆一切的時代——而「啟示錄」嘛,顧名思義,就是啟示關於「末日會發生的事」的書。
《啟示錄》裡充滿了野獸、惡龍、騎馬者和封印等象徵意象,對多數人而言,讀起來可能既困惑又難以招架。再加上,《啟示錄》確實讓人望而生畏:ㄧ開場就是復活的基督嚴厲斥責眾教會,接下來的氛圍更愈發沈重。
我雖然熱愛《啟示錄》,但在糾結是否要在教會教授它時,不禁想著:現在教這卷書,會不會像在性成癮康復者的匿名小組裡,選擇查考《雅歌》?
我心想:也許該等到「世界沒那麼混亂的時候」再開始。但我很慶幸,自己抗拒了那個還沒開始就想放棄的念頭。每週花時間研讀《啟示錄》、默想其中內容、預備上課內容,竟然讓我內心更加平靜。我的情緒更穩定了,甚至變得更快樂。這是為什麼呢?
許多人視《啟示錄》為某種神祕的密碼,認為它是寫給某些特別的人讀的。有些人認為,它是寫給第一世紀遭受羅馬逼迫的基督徒;另一些人,特別是過去一個世紀的美國基督徒,則相信《啟示錄》是關於末世的藍圖:苦艾星/茵陳 (啟8:11) 代表衛星科技、QR碼是「獸的印記」、邪惡勢力歌革及瑪各是中國和俄羅斯 (啟20:8)⋯⋯等等。
但《啟示錄》如同所有聖經經文一樣,是基督對各個世代、各種危機中的教會所說的話。那些歷來細讀此書的人,常會看見其中兩個核心主題:「揭示 (unveiling)」及「得勝 (overcoming)」。而這兩個主題,正面擊碎了我陷入憤世嫉俗及焦慮情緒的試探,更爲我帶來意外的安慰。
啟示 (apocalypse) 這個詞的字面意思是「揭示 (unveiling)」,但揭示並不等同於「證明自己是對的」。在現今的時代,真理往往由權力或人氣 (受歡迎程度) 來定義——即便是那些曾警告人們要小心相對主義的人,也漸漸以「氛圍感/感受」或以影響力來決定何謂真理——在這種框架下,真理變成「誰當下贏了/成功了,誰就說了算」。
社群媒體及娛樂文化進一步強化這樣一種錯覺:真理就是那個能夠爆紅、能夠贏的東西。如果一間教會在增長,那它一定是忠心的;如果一場政治運動的民調支持度高,那它一定是正確的。在人際衝突中,許多人也以為真相終會水落石出,還自己一個清白。但這樣的時刻卻很少真的到來。
《啟示錄》所揭示的,是另一種真相。
《啟示錄》揭開一層比表面數據更深層的現實。耶穌對眾教會說:我知道什麼才是真的。祂對ㄧ間教會說:「我知道你的居所,就是有撒旦座位之處⋯⋯你還堅守我的名,沒有棄絕我的道」,卻對另一間教會說:「我知道你的行為,按名你是活的,其實是死的。」(啟2:3、3:1)
羅馬帝國看起來是歷史的巔峰,是終極的文明體系。但《啟示錄》撕下它的偽裝:那看似神明的,其實是野獸 (啟示錄13章);那看起來永恆不倒的巴比倫,卻在一個小時內轟然崩塌 (啟18:10)。
那些受逼迫、看起來四散且柔弱的基督徒,實際上卻是「沒有人能數過來的各國」中的一員 (啟7:9)。那將基督徒釘上十字架的王座,雖被野獸占據,但在帷幕後面,真正坐著為王的,卻是那「曾被殺的羔羊」(啟5:12)。
「得勝 (overcoming)」是《啟示錄》的另一個主題,回答了許多讀者心中掙扎的疑問:「是的,得勝,但我們究竟能做些什麼呢?」《啟示錄》一次又一次說:要得勝。但這種得勝,與你們以為的完全不同。
真正的得勝者並不是那些征服羅馬、推翻巴比倫的人,而是不肯屈膝跪下的人。他們的得勝不是靠著將同樣的權力導向「我們這一邊」來實現,而是徹底拒絕世界那套衡量「勝利」的標準。基督的跟隨者們「勝過牠,是因羔羊的血和自己所見證的道,他們雖至於死也不愛惜性命。」(啟12:11)。
在《啟示錄》中,教會真正的威脅並不是逼迫,而是與世界同化。耶穌對其中一間教會說:「不要害怕你將要受的苦難」(啟2:10)。真正危險的不是帝國能對基督徒做什麼,而是基督徒會為了逃避苦難,願意變成什麼樣子。
耶穌淡化了外在威脅的可怕,呼籲基督徒要堅守到底。但祂對教會內部的妥協發出嚴厲的警告。失去性命尚且可以承受,失去燈臺卻不能;沒了頭顱是短暫的,但沒了耶穌就成了真正的地獄。
當我們在四處橫行的邪惡面前提問:「我們能做些什麼?」時,往往是在尋求一套策略。我們有時可能真的需要策略,也必須有所行動。但更多時候,我們面對的挑戰巨大到早已不是策略手段所能解決。
你既無法「修好整個教會」,更無法「拯救整個世界」。 但你可以直言不諱地指出殘酷的事就是殘酷的事 (而不是拐彎抹角的試圖美化它來達到和平);你可以清楚辨識出哪些行為本質就是在拜偶像,你可以拒絕自己也變成那頭獸。《啟示錄》告訴我們,真正能對抗那獸的,不是更大、更強的野獸,而是被殺的羔羊。
《啟示錄》所「揭示」的真理,是呼召人們要有智慧——「聖靈向眾教會所說的話,凡有耳的,就應當聽!」(啟3:6)。而關於「得勝」的主題,則乎召我們要堅忍到底。寧可被斬首,也不要成為斬首者。
沒錯,這個時代的確險惡。但其實每ㄧ個時代都是如此。也許前方真有戰爭、饑荒,或暴政正在醞釀。但在帷幕背後,一場婚宴已準備開席。這個事實應當使我們站立得穩,無所懼怕、無所絕望,也應當提醒我們回到那生命樹的道路上。
關於末世的問題,需要啟示性的答案:要警醒;要堅固那剩下的;要學會說:「主耶穌啊,我願祢來!」然後要得勝。
當你感到焦慮或害怕時,不妨讀點能讓你平靜、得著安慰的東西——例如《啟示錄》。
Russell Moore是本刊總編輯,負責帶領公共神學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