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新聞提供者: Christianity To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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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rad East)是什麼讓信仰基督教變得困難?
對於這個問題,有許多可能的答案。而你的回答不僅反映出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的性格、人生處境、思想及內心世界——也反映了你所處的時代與文化背景。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基督徒,會有截然不同的回答。
試想,你若生活在耶穌受難後數十年的耶路撒冷,基督信仰的挑戰不在於是否相信所謂「神聖/超越的存在」,也不是因為你與「聖經時代」相隔太遠,畢竟你正身處聖經時代,這裡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神的存在。那時,讓信仰基督特別困難的,是猶太宗教領袖的逼迫和社會的排擠。公開承認基督的名,可能會使你的生活陷入困境:你的家人可能會與你斷絕關係,你的主人可能會加倍虐待你,你的朋友可能會嘲笑你。如果官府認為你是個麻煩人物,甚至可能會把你抓去審問。
或者,假設你是一位中世紀修道院的修女。你將在這裡度過一生,不會結婚、生育,甚至沒有自己的家。你立誓終身歸屬上帝,直至死亡。後人可能會稱你為「神秘主義者」,但這個詞相比於你常經歷的痛苦異象——狂喜中瞥見如焚燒烈火般活生生的主——則顯得過於乏味。那麼,基督信仰的挑戰是什麼呢?你當然不會懷疑上帝的存在,因為你親眼見過祂。名利與財富對你來說也豪無誘惑力,因為你隱藏於世。然而,你的人生並不容易,跟隨基督依然很難。
或者,想像你是另一個人,身處另一個地方:一位生活在近代早期英格蘭鄉村的牧師。你身處宗教與政治動盪的時代,宗教改革顛覆了長久以來的崇拜模式及對教會合一的期許。歐洲大陸上戰火連綿,但對你而言,基督信仰的挑戰不在遙遠的戰場上,而在你眼前——這個平凡無奇的小村莊,這群世代務農的家庭。這裡的信仰挑戰是什麼?或許是遙遠戰場的衝突,但更可能是日復一日的單調及重複:氣候更迭、農作物、婚禮、懷孕、生病、喪禮——將臨節、聖誕節、大齋期、復活節。一年又一年,週而復始;洗滌、沖刷、再重來一遍。
如果我把同樣的問題拋給我的朋友,或是我在美國大學的學生,我想我知道他們會怎麼回答:在我們這個時代和環境中,使基督信仰變得困難的,是「懷疑」的存在。
懷疑上帝的存在,懷疑耶穌的復活,懷疑神蹟,懷疑天使、惡魔及聖靈的恩賜;懷疑聖經文本和其背後的歷史,或是將這些經文傳遞下來的教會⋯⋯或懷疑上述所有ㄧ切的可信度。而這一切懷疑,懸浮在一道巨大鴻溝上:一邊是充滿壓迫、奴役和迷信的「過去的時代」,另一邊是強調自由、人權與科學的「現代」。我們真的該毫無質疑地接受祖先的信仰嗎?畢竟,我們往往認為自己在許多方面遠勝過他們。
我所描述的,並不是無神論者、叛教者,或所謂的「前福音派 (exvangelicals)」的想法。這其實是許多普通基督徒的感受。或至少,這是他們所處的文化氛圍,是他們腦海深處揮之不去的念頭,是他們星期天清晨鬧鐘響起時,內心那股不願起身的潛在動力。現代美國的基督徒不會面臨羅馬競技場的迫害,但這種情感及理智上的壓力卻是極為真實的。而所有這些懷疑,最終累積成一座沉重的負擔。
然而,視「懷疑」為一種時尚、再正常不過的事,並不能改變什麼。「質疑任何事」的態度如今已被視為一種有吸引力的特質,而且不僅在更廣泛的文化中如此。我已數不清多少次聽到牧師或基督教教授告訴我,「懷疑」是靈性成熟的標誌。人們認為沒有懷疑的信仰是表面的,只不過是蜜月期而已,「懷疑」和「信心」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某種程度上甚至是忠誠的夥伴。人們認為懷疑的存在象徵著有一顆健康的神學頭腦,而一個缺乏懷疑的心智——我想你能自行填補任何評論。
「支持人們應該懷疑 (信仰)」的人,確實緊握兩種重要的觀點。首先,他們希望能有空間提出誠實的問題。其次,他們希望消除對懷疑的污名化。
他們希望教會成為一個不視懷疑為病症的地方,一個不把懷疑的經歷當作道德失敗的地方,一個能夠歡迎、陪伴並探討因懷疑而產生的疑問,或因疑問而產生的懷疑的地方。這樣的教會將以其在「靈性上的慷慨歡迎文化」為人所知。在這樣的環境裡,基督徒可以坦率地說出那些讓他們夜不能寐的疑問,而不必因害怕被論斷或排斥而保持沈默。
我們都應該渴望成為這樣的教會。當教會犯錯時,牧者應當能糾正方向。我們不希望孩子和年輕人認為提問是錯的,更不希望他們以為跟隨耶穌意味著在早餐前就要相信六件看起來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麼,「支持人們應該懷疑 (信仰)」的人錯在哪呢?我認為有四個方面。
首先,支持懷疑的人將某種特定的經驗普遍化/一概而論。沒錯,信仰上的懷疑並非僅憑一些「屬靈話術、正面思考」就能輕易解決的假議題。但難道相信一位無形的上帝,或者相信耶穌由童貞女所生——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基督信仰裡最困難的部分?如果你讀了很多為懷疑的心辯護的(西方)基督教文學,可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但是,若我們回顧教會歷史——如同我在前面所做的——就會發現,信仰的難處是因時因地而異的。接觸來自不同世紀、不同文化背景的基督徒生活及著作,有助於我們理解自身所面臨的挑戰的全貌。這些挑戰往往是個人的,而非普遍的經驗;是地方性的,而非全球性的。它們並非不可避免,也並非無法改變。基督信仰的範圍遠遠超越美國所謂的「聖經地帶」或西方世俗文化。
其次,支持懷疑態度的人不僅視懷疑為普遍的挑戰,甚至視懷疑為「成熟的信仰」的必要條件。這其中存在某種選擇性偏見和階級主義:持懷疑態度的人常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擁有穩定的辦公室工作。這並不是件壞事——畢竟,我自己也符合這個描述。
但並非每個人都是如此。我們在信仰裡的經歷並非普遍適用。在質疑中掙扎並不是深刻地認識上帝的必要條件之ㄧ,也不是每ㄧ個認真跟隨基督的人必經的關卡。認為「成熟的信仰必定帶有懷疑」並不符合事實。難道摩西曾懷疑上帝是否存在嗎?保羅曾對他見到的復活的基督產生過猶豫嗎?那位真實存在的修女——諾里奇的朱利安 (Julian of Norwich) 呢?難道我們的屬靈前輩們那種單純而堅定的信仰——例如教會長椅上的敬虔祖母們——真的必須被「問題化」後,才值得我們尊敬嗎?答案不言自明。
第三,「支持人們應該懷疑」的群體走得太遠了,以至於視懷疑為一種美德。懷疑本身並不是罪,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是值得追求的。上帝或許會使用懷疑來成就善工,它可能是人類與基督同行旅程中的一個關鍵步驟,但我們不需要將它美化或讚頌它。簡而言之,懷疑既不值得譴責,也不值得歌頌。在多數情況下,它更像是「肉體上的一根刺」(林後12:7)。
懷疑,充其量只是一架梯子。我們使用梯子是為了攀登,而梯子本身並非歸宿。我們使用它是為了到達某個地方或完成某項工作。長期停留在不間斷的懷疑中,就像選擇在梯子上安家——理論上可行,但絕非理想。如果有人建議你用梯子來解決住房問題,你理應質疑他的判斷力。
最後,擁護懷疑的人曲解了「提問」的本質。提出問題並不等同於懷疑。教父阿奎那 (Thomas Aquinas) 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提出了數千個問題。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光是提問就超過700個。而基督教傳統上的教義問答 (catechism) 難道不正是一連串提問及回答嗎?但關鍵就在這裡:懷疑源自於「信任」或「可信度」的喪失,而提問則不然。我的孩子每天都會問我問題,但並不是因為他們懷疑我,而是因為他們信任我。
正因如此,許多聖徒及靈修大師都喜愛提問,甚至熱愛提出那些在今生無法找到答案的問題。提問源自於我們對上帝的信靠,提問能幫助我們的信心成長。
將提問與懷疑區分開來,並不是為了讚揚提問並再次汙名化懷疑,而是要向基督徒們澄清一個事實:雖然懷疑往往伴隨著提問,但提問並不總是 (甚至通常不是) 源自於信仰上的懷疑。對我們之中那些因疑問而焦慮的人來說,這是個好消息。教會應當說:盡管發問吧!我們的主歡迎你提出任何問題。
那麼,究竟是什麼讓基督信仰變得困難?是否有一個適用於所有人的答案?事實上,我相信確實有。
基督信仰之所以難,是難在「信心」,但並不是我們許多人以為的那種方式。對很多在教會長大的基督徒來說,信心意味著心智及情感上的確信,因此,基督徒的生命被定義為「拼命努力去相信那些很難相信的事」。在這種模式下,一旦某個野性的問題探頭闖進你的帳篷,你似乎只剩下兩種選擇:要嘛想辦法「更努力地相信」,把野獸趕出去;要嘛承認自己的信心是虛假的,然後放棄它。在這種理解下,信心變成了一場竭力維持內在確信的掙扎,一種強迫自己去相信那些「現代人」、「科學時代的人」認為荒謬的事。如果這是唯一的選擇,那麼難怪「只是抱持懷疑的心態」看起來這麼有吸引力,好似處在一種妥協後的平安。
但信心並非絕望地維護內心的確定性。「信心 (faith)」這個詞,同樣可以 (甚至更精準地) 翻譯為「忠心/信實 (faithfulness)」。擁有信心就是持守信心,就是對上帝保持忠誠,信靠祂,並在此過程中成為值得信靠的人。真正讓基督信仰如此困難的,不是我們是否能理解或接受某些艱深的教義,而是無論身處何種人生處境,都堅持著對主忠心。
無論一個人生活在逼迫之中,還是獨居於修道院;身處分裂及戰爭的時代,還是懷疑及富足的世代;活在中世紀基督教文明的巔峰,或今日伊朗的伊斯蘭教統治之下——基督的呼召始終如一。在任何處境中,基督都邀請我們背起自己的十字架,跟隨祂走向各各他 (路9:23)。換句話說,祂呼召我們去「死」。
有時候,這種「死」是字面上的意思;有時候,是宗教上的;有時候,則是社會、經濟或家庭層面的;有時候,是以上皆是並且更多 (加2:20)。無論外表上看來多麼不同,我們都背負著同樣的軛。但基督應許我們,祂的軛是容易的,祂的擔子是輕省的——在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太11:30)。但這份呼召所要求的「向自己死去」,卻是每日的釘十字架,將我們從肉體的轄制中釋放出來。
懷疑可能是這場掙扎中的「一部分」。這個掙扎真實地存在,會持續一生,並且是所有基督徒共有的經歷。然而,掙扎本身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想要走到哪裡,以及我們跟隨的是誰;重點是,十字架並非我們最終的目的地,死亡也不是終點 (林前15:26, 55-57)。我們並非註定要永遠地掙扎、受苦、困惑。當我們走出墳墓時,這一切都將被拋諸腦後。就像墓穴裡遺落的裹屍布一樣,曾經糾纏我們的懷疑也將被丟棄。我們將脫去一切重擔,走向真正的生命。
布拉德·伊斯特 (Brad East) 是亞比林基督教大學的神學副教授。他是四本書的作者,包括《教會:上帝子民的指南》和《致未來聖徒的信:靈性飢渴者的信仰基礎》。
圖說 Illustration by Elizabeth Kaye / Source Images: Getty / Lightstock /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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