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抗「男子氣概危機」的男性
在基督整全的視角下,「成為一個男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2025年04月30日
(作者 Sho Baraka)我站在鋪著榻榻米房間的角落,看著一群年輕男孩認真地背誦經文及信條,反思自己的內在情緒。他們正準備投入格鬥中——具體的說,是巴西柔術的格鬥練習。他們同聲唸著:「我不會被我的情緒所控制。我要主導我的情緒。」
我所在的地方是「The Yunion」(青少聯合),由傑森·威爾森 (Jason Wilson) 創辦的非營利組織,致力於為底特律奧克曼大道社區的青少年提供領導力訓練及支持他們。他們所在的這棟簡樸的三層磚造建築,座落在一座興旺的天主教教堂及數排破敗房屋之間,如同連結兩個世界的筋紐。
The Yunion 的核心事工是「亞杜蘭洞蛻變培訓學院」(Cave of Adullam Transformational Training Academy)。這個「亞杜蘭洞」提供一種成長蛻變的課程,結合了情緒訓練與武術,致力於幫助美國非裔年輕男子成長。在底特律這個人口密集且長期被人忽視的社區中,想要進入「亞杜蘭洞」的等候名單已經超過了800名青少年。
威爾森的目標並不是成為某種「男子氣概風潮」的推動者。儘管他在Instagram和其他社群平台上擁有超過150萬名追隨者,並且獲得無數名人背書。他也出版了多本探討男性氣質的暢銷書——如《像個男人ㄧ樣哭泣》(Cry Like a Man)、《戰吼》(Battle Cry),以及最新的《時代所需的男人》(The Man the Moment Demands)——但是,威爾森從不提供那些老生常談,或會在推特上竄紅的關於「何謂男人」的陳腐定義。相反地,他和他創立的培訓學院處在「傳統的男子氣概」及當代對心理及情緒健康覺醒之間的過渡地帶。
十五年前,我在基督教嘻哈音樂圈中認識了威爾森,當時他是一位音樂製作人和 DJ。威爾森和妻子妮可在 2003 年創立了The Yunion——最初是一間唱片公司,為底特律的年輕人和音樂人提供一條健康的路,成為「充滿破壞性的嘻哈文化敘事」的替代選擇 (更健康的選擇)。與其被嘻哈文化中有毒的期待 (預設男性應有何種行為模式) 所限制,威爾森選擇成為這個時代所需要的男人——他們的第一張合輯《種族滅絕》(Genocide) 大膽地讓女性饒舌歌手的出場數量幾乎與男性持平。
威爾森也曾輔導那些即便擁有名聲與財富,卻仍感空虛的知名人士,也與娛樂圈名人、演說家羅賓斯 (Mel Robbins)、體育評論員史史密斯 (Stephen A. Smith) 等人合作。他曾在ESPN紀錄片《亞杜蘭洞》中現身參與,並獲得歐巴馬總統頒發的總統志工服務獎。但在名聲及榮耀外,威爾森採取了耶穌所展示的「你們來看」的門徒訓練模式,也就是結合了理論知識和身體力行的門訓方式 (約1:38-42)。
威爾森很快就意識到,他不只需要得著青少年的耳朵,還要贏得他們的心。在發行合輯一年後,The Yunion 由唱片公司正式轉型為非營利組織。二十年過去,威爾森透過實際參與且全人性影響的方式,成功地得著年輕男性的耳朵和心靈。
正如威爾森所說,美國對男子氣概的定義賦予男性「狩獵、戰鬥及繁衍後代」的特權。但他想讓那些只知道如何展現威嚇力量的戰士們,學會臉上也掛著微笑和眼淚。在這個各種憤怒又挫折的業餘「男性專家」常在podcast上高談闊論的世界裡,威爾森選擇訓練年輕男性成為情緒健康的人,引導他們將情緒轉至對自身身體的紀律中。威爾森邀請這些男孩進入他的生活:他們認識他的妻子、跟他的兒子一同對練,並在他家中用餐。他們親眼見證威爾森在有權有勢者面前的自信,以及對卑微者的敬重 (詩篇138:6)。
關於青少年戀愛關係的研究指出,若在情緒智商中的「人際關係及壓力管理」得分較低,則「越容易出現暴力行為」。在某些文化圈中,憤怒是男性唯一可以公開表達而不會被質疑其男子氣概的情緒。當男性無法完整表達自己的情緒時,往往會本能地訴諸暴力。然而聖經告訴我們,我們同時擁有憤怒及溫柔的能力 (以弗所書 4:26;箴言15:1)。
當如今許多「極度陽剛 (hypermasculine)」的網紅把男子氣概描繪成單一且往往有毒的形象——把男性特質當作掩蓋憤怒、孤獨及憂鬱的手段時,威爾森選擇訓練年輕男孩成為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男性。他運用自己的影響力,正面直擊這個核心問題:成為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麼?
網路上充斥著急於為「何謂真正的男人」辯護的意見領袖。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被稱為「紅藥丸 (The Red Pill)」的去中心化線上社群。他們透過播客、研討會及社群媒體向數百萬人傳播他們的理念,形成了一個被稱為「男性圈 (manosphere)」的生態體系。他們的意識形態自詡為從女性主義、傳統關係結構與性別流動性等「社會宰制」中拯救男性的救贖之路。
紅藥丸運動的組成團體包括所謂的「非自願單身者 (incels)」、男性權益活動家、護照兄弟 (指那些前往海外尋找伴侶的西方男性)、把妹達人 (pickup artists)⋯等等。部分學者認為「男性圈」興起的原因之一,正是這些男性感到如研究者杉浦 (Lisa Sugiura) 所形容的「自己的社會地位逐漸下滑」的恐慌。這種情緒廣泛存在於紅藥丸運動的支持者之中,如安德魯·泰特 (Andrew Tate)、羅根·保羅 (Logan Paul),及已故的凱文·塞繆爾斯 (Kevin Samuels) 等人。
若要為紅藥丸運動及「厭女式的男子氣概」找一位理想的代言人,從外在條件來看,威爾森似乎完全符合理想條件。威爾森擁有27年的武術經驗,光頭、一臉修剪整齊的白鬍子及健壯的體格,他的外貌讓人聯想到退役的 NFL 球員,或年長版本的美國傳奇陽剛人物約翰·亨利 (John Henry)。
威爾森生命中曾有一段時期,像泰特或塞繆爾斯這類的網紅,能定義他對男子氣概的理解。然而,在失去兩位兄弟於幫派暴力後、自己曾在車上遭人槍擊,並經歷無數次只因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男人」而面對的生死關頭後,他發現這種有毒的生活方式根本無法滿足他內心真正的渴望。
真正促使威爾森對男子氣概及情緒健康的重新認識,並非發生在某次幫派槍戰之後 (儘管他確實曾經歷那些場面);也不是在他聽了一場佈道後向至高者 (上帝) 交託生命那一刻。真正的轉變,是在他成年之後才到來。
「我母親罹患失智症後,開始需要更多的照顧,」威爾森接受訪談時說道。「光是提供她所需的金錢,並不能真正幫助她。」當母親因為無法記起事情而焦慮或煩躁時,他學會安撫她的情緒,幫她擦指甲油、按摩頭皮。在男性圈裡的 YouTube 影片中,極少有人鼓勵這種形式的男子氣概。
在這個文化中,人們普遍認為男性的情緒不重要——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超過一半的美國人認為,我們對那些「很會關心人、情感上坦率、說話溫柔或富有情感的男性」不夠重視。而威爾森正在為男孩們創造一種空間,讓他們能透過體能鍛鍊、紀律訓練及學習自衛,深入地認識自己。他教導他們適應力、人際技巧、自我覺察、壓力管理等各種能力。但最重要的是,威爾森在他們心中培養一顆敬畏主的心。
撒母耳記上第22章描述,大衛為了躲避掃羅的追殺而躲進亞杜蘭洞。不久後,有四百名男子聚集到他身邊,「凡受窘迫的、欠債的、心裡苦惱的,都聚集到大衛那裡」(第 2 節)。就像當時那些身心俱疲、尋求出路的男子們,今天底特律的男人和他們的孩子也來到另一個亞杜蘭洞來尋求醫治及引導。
威爾森創立的亞杜蘭洞是個暫時的避難所,但不是永久的歸宿;這是一個門徒在此分別為聖、然後被差派出去的地方。學員一旦通過入門考驗,便離開洞穴,展開新的旅程。
在青少年們學習自我防衛的道場牆上,寫著亞杜蘭洞的「委身承諾」,例如願意委身操練「控制情緒」(而不是被情緒控制)——這是來自哥林多前書6:12的想法。這裡的老師們自稱shärath,是希伯來文的「僕人」的意思。
「當父親們看著自己的兒子在亞杜蘭洞經歷這些成長時,他們也得到了醫治。很多男性過去未曾有過這樣的機會,」shärath克里斯 (Chris Norris) 對我說。「他們那些尚未痊癒、甚至是他們不知道或早已遺忘的傷,會因此浮現出來。」
為了成為真正健康的男人,男孩們學習如何與對手格鬥,也學習如何與創傷摔跤。研究顯示,培養一個能「透過社會性蛻變塑造韌性」的群體極為重要,而不是將「克服重大逆境」的重擔單單加諸在已深受創傷及困境的黑人男孩和年輕人身上。
威爾森正在拆除那堵將人分裂的「男子氣概之牆」,使人從他所稱的「情緒牢籠」中獲得自由。正如成年男性需要群體的支持,年輕的男孩也不該被拋下,獨自面對體制性的不公義、社區中的暴力,以及由上一代情感壓抑的父母所遺留下來的創傷。那些為人父者不該因自己情感創傷的經驗,對孩子感到無力而放棄,因為成長及醫治永遠沒有截止日期。
來自不同社區的男孩走進亞杜蘭洞,彷彿這是他們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刻。有些人身後跟著父親一起進來;也有些人慢慢踱步而入,身上背負著焦慮及廉價衣物的重量。場中明顯缺乏女性的身影。儘管他們的家庭結構和經濟狀況各異,這些男孩和男人都卸下了外表的堅強偽裝,換上準備接受巴西柔術訓練的道服——同時也是他們訓練情緒調節、自我克制,甚至學習如何正確握手和餐桌禮儀的制服。
The Yunion的網站自豪地宣稱:「78% 亞杜蘭洞的學生在未接受學業輔導的情況下,學校成績提升了一個等級!」
一位名叫瓦奎羅 (Vaquero Tyus) 的父親讚揚亞杜蘭洞是個能培養他兒子韌性的群體。他說:「我兒子去年的這個時候失去了母親,亞杜蘭洞在身心兩方面都給他極大的幫助。他正在不斷成長,變得更有自信、更有紀律,也更常禱告了。對我來說,有威爾森參與我兒子的生命,是極大的祝福。」
威爾森所教導的情緒穩定訓練,與他所教授的柔術技巧同樣重要。
威爾森說,「看到今日越來越多男性學習如何談論自己的情緒,很令人鼓舞沒錯,可惜的是,他們當中多數人卻仍不知道如何『真正地感受』自己的情緒!」
威爾森也會幫助處理霸凌、心理健康及憂鬱症等問題——這些是許多家長最關心的議題。所有回報孩子曾遭受霸凌的家長都表示,孩子從亞杜蘭洞畢業後,霸凌的情況已不再發生。
威爾森教導男孩們,如何透過武術及自我反思的紀律,在壓力來臨時維持穩定的情緒。這種顛覆性的智慧將這些被視為「敏感/脆弱」的練習跟「力量的展現」結合,是既獨特又有效的模式。這些男孩離開亞杜蘭洞時,已準備好保護自己不再被霸凌——更重要的是,他們學會如何防禦那些想要「挾制他們」的破壞性情緒。
儘管教會或人們常侷限於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例如重理性輕情感、重實踐輕思索——威爾森卻視基督徒的男子氣概為一種整全的實踐。正如他在《時代需要的男人》中所寫的,他是個「整全的男性 (comprehensive man)」,他願意成長與改變,並「同時展現勇氣和憐憫、剛強及細膩」,是個「不懼怕他人看法,由內心的良善所引導」的男性。
威爾森理解一個人可以同時承擔多重角色——每個人都在不同身份間游走,需要清楚哪些角色是最重要的。他詳列構成一位「整全的男性」的十種身份:戰士、供應者、領袖、愛人、養育者、紳士、朋友、丈夫、父親及兒子。他並不教導學生要平均兼顧每一個角色,而是引導他們將自己的天平傾向「最重要的事」——因為有些事值得我們投入更多關注,例如上帝和家庭。
當有人問耶穌什麼是最大的誡命時,耶穌回答,祂的門徒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愛主你的神」(可12:30)。這種整全且全面的愛,在基督身上得以最完美的體現:耶穌可被視為「整全之人」的典範。祂完整地整合了心、思、靈及力量。耶穌就是我們每個時刻所需的解方——每一刻。
耶穌有明確的目標,卻也接納突如其來的打擾;祂研經、教導人、懂退修,但也活在當下。祂既隨機應變,也恆久忍耐。祂既是羔羊,也是獅子,同時展現敏感溫柔及剛強的雙重特質。
教會有時也會落入「單一化男性形象」的危險之中,例如,有些高度神學導向的牧者會特別重視理性,而以宣教為導向的牧者則偏重感性、觸摸人心。但我們的教會應當展現出一種「整全的自我」、多元並存的生命樣貌,如同基督那樣。致力於做好事的教會往往特別強調力量;而那些越來越重視人際關係和靈修操練的教會,則側重引導人更深入靈魂的深處。
威爾森親眼見證了,當人們不再追求這個世界虛假的平衡,而是將天秤傾向耶穌的教導時,所帶來的益處。
他對我說:「我見識過那種過度陽剛或單一面向的男性樣貌。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有真正的平安,也沒有人真正快樂。我心裡渴望的,就是能與阿爸父一同安息,所以任何可能妨礙這一點的事物,我都覺得不值得。這就是讓我持守原則的原因。」
我靜靜地站在教室角落觀察課程的進行時,注意到一位年紀較小的學員在完成多項任務時明顯很掙扎。每一次失敗都讓他的暴躁情緒更為升高,最終干擾了整個訓練場的秩序。
當學院中的 nagiyds (亞杜蘭洞實習領袖的稱號) 無法有效平息狀況時,威爾森親自走向男孩,在墊子上跪下來,與他眼睛平視。他雙手溫柔而堅定地扶著男孩的頭。男孩試圖掙脫,卻無法逃離。在經歷了約十五分鐘的翻白眼、青少年的嘀咕及低聲怒語後,威爾森將他送回去繼續練習。
「那個男孩剛才跟我說,有個邪靈告訴他,他一點都不特別,」威爾森解釋道。「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真正要面對的東西。」
乍看之下是一場肢體衝突或情緒爆發,實際上是一場屬靈的代禱。
「我為他禱告,」威爾森說。「然後我告訴他:那個是謊言!」
經過這番互動後,學生的表現明顯改善,專注力更集中,情緒也更為平和穩定。
這個場景恰恰體現了威爾森的教導方式。他深知我們真正對抗的不是肉身的敵人 (弗6:12),他有勇氣拆穿人們心中相信的謊言,同時以溫柔的愛和同理心為人們的醫治禱告。而這,也許正是多數男人——不只是男孩——真正需要的。
Sho Baraka是本刊Big Tent Initiative的編輯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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